Ireneeoh

在某一个夏天开始 在某一个冬天结束

《无恙》62.落闩(中)


雨没了。


北京是万里无云的晴日。是任何瑕疵云丝,都逃不过的万里穹顶。玉泉山上逢着五月蕤丽的斗艳时节,处处是亭亭、处处是勃勃生气。


是莽然又燃烧的美丽。


生花剪下,残花、败花,纷纷落下。老爷子掏出手帕,细细擦长刃剪上的根茎汁液,他边擦,边去看这个很好的太阳天。

罗远穆在旁,看着他,不发一言。


 


-


小姑娘带着一个侍者绕去二楼的书厅,边喃喃:

“小吴少爷怎麽突然想起来使传真机啦”侍者光去开门,也不听她软软念叨:“还把自己整个都打湿了,我看,感冒才好没多久,这又要发了!”

“小涂,你倒是小点声儿,小少爷们的事情,哪里轮到我们来指点了?”


小涂委屈的嘟囔:“三少爷、小吴少爷才不一样呢——”想罢她又脱口而出,差点被同行的小侍者捂嘴巴:“就是太善良了!才被那个糟老太婆欺负——”


“嘘!嘘!你小声儿!这院子里现在可满是盛老太太的人呢,你可小心点说话,否则辞了你,还不知道去哪儿哭呢!”


听罢小姑娘更委屈了,一推门走进书厅,摆了摆衣袖:“这才是最委屈的,明明芳华宅现在就是三小姐跟三小少爷的了,怎麽这些年,就要听他盛家的使唤差遣!?”


她把传真机刚摁开,吴世勋跟着就进来了:

小姑娘赶忙去捂嘴巴“小吴少爷。”


吴世勋淡淡扫了他们一眼,微抬唇角:“嗯。”看她们一副心惊的模样,他无奈也无力安慰了,只能脱口:“你们出去吧,剩下的我一个人就可以了。”

侍者立马拉过小姑娘点头,还狠狠地掐她一把:“谢谢小吴少爷,我们就先走了!”


小涂委屈的嘟嘴,被拉出去的瞬间,她回了个头,书厅还没开灯,外面一片昏黄。吴世勋融在那一点点光里,好像一盏灯一灭、或者一只蝴蝶一振翅膀,他就没了。


 


-


三楼,会议室。


“姨姥姥,您这是狮子大开口吧?”


朴灿烈听完她的条件,懒懒应了声,又想笑:“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,您知我也知。怕是姨姥姥不想下场,被蛇反噬吧。”


盛老太太也笑:“你说得既是改版的典故,宰相也变了,大象可是能踩死蛇得。时机不同罢了。”


“你不让我通话,也不让我出去,是打算跟我耗个三天?”


“你其实很清楚,我提的条件是对等的。”

盛老太太这句话落下来,也不知道怎麽猛然就推覆了朴灿烈伪装起来的所有淡然冷静:


“对等你妈///逼?”


他远山般的眉峰紧紧蹙着,攥紧拳头:

“你特麽心里门儿清,你现在干得这是什麽缺德事儿?消费逝者,你对了?你少他妈装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跟我这儿绕弯?”


盛老太太也不惧他,仍然咄咄出声:

“你朋友死得这麽不明不白,你也没点怜悯之心,当年你外婆说你痛得快死掉了,现如今”她哼一声:“你看你又是个什麽作为?你不是也护着你妈造的孽?”


她个老婆子也开始口不择言:“你要是真的如此悻直,正统,有骨气,有作则,你干脆就踩了这些文件走出去?哪怕我递到天///皇///老子那里去,把你父母问罪,你也不要管——你就对等?你也自私,你也有私心!”


语毕,朴灿烈好像忽然就被一刀戳中痛处,血肉模糊。

狼如何作狗,权///势的牢笼,最是叫人屈折,最是叫人灭熄。他朴灿烈是,施林,是他的噩梦,可是如果家庭在前、维系在前,他真的能堂而皇之的站去正义那一方吗? 


答案是他不能,他不再是十五岁。

不是天上倒墨,就会打抱不平的,心中有火有热,跋扈任性的他。


他幼时的真诚救了菀姨、年少的温柔呵护了世勋,跨入青年,跨入匆匆急流的五色世界里,他除了选择性的问心无愧,再也无法真诚和坦然磊落了——

他对施林的死不俐落

他对当年的爆炸不忘却

他对他弟弟的爱 也无法真挚的回应

 


他好像就是忽然的,颓了根。

烧了二十三年的热烈跋扈的人生,倏地一下,一下灭了大半气焰。

 


-


“真的要剪吗?”

罗远穆盯着老爷子再三犹疑,还是开了口。 


那是一株开得很好的蝴蝶兰,却开在了散尾葵丛里。

开错了地方。 


老爷子审了那支蝴蝶兰半天,阳光都晃他眼睛。

“开错了地方啊。” 


长刃剪一起一落

风过

 

花也落了。


 


-


朴灿烈在那一瞬间,终于知道,老爷子、或者他遥遥之地的父母,到底想要的是什麽了。


他逍遥快活了二十三年,但其实这个二十三年,到底是有时限的。这一切,抬高,是他的责任,往低,踩进地里,是他最不想去承的东西。


无权无力,自由散漫,又有什麽不好呢。


他只是忽然间,忽然想起吴世勋。


想起来早上吴世勋在他面跟前穿衣服,小崽崽一样的,挂在天边的月亮落下来一样,从行李箱里,取出一件压底未挂衣帽间得卫衣,捧在脸前闻了闻,把一张小脸都埋进去


他看得好奇,又想笑,问他:在闻什麽


那孩子笑得开心也天真,眼睛闪闪发亮,捧着衣服凑去哥哥鼻尖:你闻闻看

世勋开心得接:是菀园的味道


Lanny多年也不换留香珠,那香味流过眼前、密集奔跑,是记忆的河流。


他低头忍不住,亲了亲吴世勋飞舞的长睫毛:想回美国了吗


吴世勋看哥哥仍然低头,干脆把那件香喷喷的卫衣,突然罩在他俩头顶,一瞬间暧昧都拉丝,空气也飘洒,快乐瞬间茁生,他们的鼻息、他们那个秘密又温馨的衣服间,全是熟悉得所谓“菀园”的香气:


世勋盯着他的眼睛,突然凑过来,他们离得那麽近,近到只要谁轻轻一动,嘴巴就可以碰在一起。


吴世勋扇睫轻笑,低声:就当现在回去了。

然后踮脚开始亲他,他们吻得,好像天与地、自由跟空间,都没有局限。 


那回忆是温慧的河流,窗外的雷声是冰冷的刀斩。


朴灿烈从回忆里脱身而出时,他竟然真的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:


那记忆里的菀园,真的还能跟吴世勋再回去吗?


盛老太太、陈枢在一旁,像禁锢的锁铐,他余熄都将尽。


 


“砰——砰!!”


会议室那两扇厚重又錾立的门,平日里总要用力才能推开,这瞬间却被吴世勋猛地用双手把两扇往旁推开,撞在后墙上,发出沉闷又惊巨的叠声巨响——


会议室内三人还未回神,就见那白玉合着白纸裁下来的漂亮少年,面色沉戾的迈长腿跨进来,他简直是整个人都咄咄,如同一阵栉风,白色的卫衣帽甚至都因为快步微微起伏,在吴世勋即将停步之时,陈枢只见他抬手把手上一册厚重的文件夹用力甩过长桌——

掷出来的还有他一并隐藏的怒气!


那厚重的文件夹仿佛插翼,乘着吴世勋盛怒的力道直直在长桌上往前滑行。


而那文件有多厚呢,它打过来的时候,把盛老太太的茶盏、陈枢的茶盏,全部推去了地上,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儿。


朴灿烈抬眼,就看到吴世勋,他养了八年的月亮,他从来都温清软柔,从来都冬日夏云,八年,他第一次看着他冷着脸,眉目间满是戾气。


吴世勋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,见他没事,盯去盛老太太:

“老太太,看看吧。”


他才十五岁,低声却冷去冰湖底。

“一百五十三页。盛家这些年,你,你女儿盛蝶,你女婿谢敬,没有一个屁股干净啊?”


盛老太太稳着气,却没有去翻那淌覆了茶水的文件夹:“怎麽?这是昔日天子脚下的独虎当厌了,来作别人家的看门狗?”

吴世勋知道她是在嘲他头顶上那个半招不倒的“吴”!


他笑意淡淡:“我想干什麽,是我自己的事。操心我的归属,不如先操心操心你们盛家?你们藏了这麽些年的东西,我一个zheng zhi fan 子女,打通电话全到手了,还不该反省吗?”


那文件着实厚了,陈枢上前才打开第一页,便心惊肉跳得,匆忙阖上。


朴灿烈在旁,意外也到底,是被世勋轻描淡写的那句“zheng zhi fan子女”刺伤。他仔细呵护那麽多年的乖乖、弟弟,从来不轻言谈过去,几乎不提树倒猢狲散的吴家,他被他养得美满、自持,温柔也自由,却走在哪里都被一个“吴”折叠来折叠去。


明明他才是吴家千系万系里,最干净、最没有牵扯的那一个。 


“陈枢,不敢看了吗。”

朴灿烈坐在那里,突然冷冷发声,他的眼睛却盯着吴世勋。

他的心好像忽然热起来,活过来,有一股一股的热气儿,往外冒、往外涌。


吴世勋也看着他。

而后盯着坐在那儿的老太与老秘书、也说给门外盛家的人,说给门口的文老。

“一、这里,是我哥哥和他母亲的地方。”


“二、没有任何人可以诋毁他悼念朋友的心情。”


“三、这一百五十三页,我比谁都清楚,也更有渠道,知道要递去哪里”他长睫抖动,好像真的只年轻又漂亮,微微弯唇:“可以让你们家永无翻身之地。” 


“四、”

他盯着朴灿烈,他心里的一腔爱。

此刻光明磊落了吗。

此刻世人皆知了吗。


所有的痛苦中 痛苦前 痛苦后

我都会爱你

你听见了吗


那遥遥风中的月亮,薄唇轻翕:

“滚出去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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