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reneeoh

在某一个夏天开始 在某一个冬天结束

《无恙》60.三叠阳关(最爱的一章解屏了)

60.三叠阳关


北京。 

斑叶露蔸树落在庭园作垫。

造景中,芍药、垂丝海棠都开得别有亭亭。四处的茉莉、芳馥的月季、散尾葵,像是缝缀在池潭边的宝石,慎重又刚刚好的美丽,好一个生气儿、又满卷油彩的花园。

斑墙上,瓷缸边,枝条温温的小叶金鱼藤软在风中,盈盈交疏。日式文学里的荒莽小径,扎着水灯、跟脸盘小小的蕙兰,一直延去庭园的池潭后,沉厚的红桌边。

红桌上供着闫家在云南的茶园子,刚递京的头春茶,汤水莹润。

 

“你倒也看看你,本是作画廊,这倒搞得跟什麽花园子一个,还不大方,小女孩儿一样的花里胡哨。”

梅子青釉的茶碗被串了玉镯的白手端来递到嘴边,闫家现下持内把外的女家主:闫世英,掀眼哂了坐在对面的大女儿:闫诗筠,一脸的无可奈何。

闫诗筠知道母亲审美,向来喜欢素雅、俐落,便也不跟她讨嘴,淡淡一笑:

“花园花园,自然是花花绿绿才好看,我可没妈您活得那样超脱洒然,我便是俗人一个。”    

“谁说你俗了?”

闫世英好气又好笑得审一眼,她保养得当的脸仍是美得:“你这画廊,来来往往,便是要清静、简单,也不能放些太过昂贵稀有的藏品,招人来说。”

“哎哟妈您就别担心了,我这画廊的级别,都快降得跟幼儿园手工展一般了,您还要我收呐,那人家可真是来赏花了”

想罢闫诗筠一脸的郁闷:“这花儿您当初也是不让栽好的,荷兰、墨西哥送来的那些,花了我好大一笔钱,结果全都养去家里了,尽换些茉莉、月季。”

闫世英被她逗得好笑:“家里养着不挺好的,你想独门独户的过,便要接地气的过,不适合飞去天上了。踏踏实实得,才没什麽毛病!”

 

“早知道把画廊开去云南,我就是用甜白釉喝稀饭也没人敢去说我。”

“你说你,怎麽嘴也油起来了,你去云南大手大脚,你奶奶便第一个要说道...”闫世英这头话还未完,露天茶室外边儿的何秘书突然走了进来,她见状,那笑逐渐淡下来:“怎麽,现下什麽情况?”

闫诗筠也看向西装革履的男人。

男人垂颌,双手交叠:

“吴老爷子,像是不大行了。”

 

话罢,闫世英微蹙眉心:“还有多久?”

“那边说,怕是捱不过五月底。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几次,没一张传出来,还是只有吴老太太守着。广州...广州那边,一点儿动静也没有。”

“消息是锁死得?”

“怕是牢里进风了,吴曼尹那面儿,听说一直在申请假释...”

 

闫世英听完,一瞬也不知可悲可怜了,哼笑道:“她那个文件,被吴复的亲信一证,扣得比天上倒墨还死,除非她现下一头撞死在牢里,披了白布被抬出来,不然这辈子,都出不来那地方。”


闫诗筠在旁听得默然,半晌,她长睫轻扇,忽而像是想起什麽:“那孩子...”

“世勋?”

闫世英把她话头一掐,轻轻松松得接来手中翻弄,“他怕是这辈子都难见他妈妈一面了。倒是我大哥,说不准还...”想罢她哂笑,私带不甘:“罢了。”

闫世英抬头看秘书:“那孩子,现下还在皖南?”

何秘书微愣,一向平整的表情略显难色:“是。”

“朴家那位小少爷,向来是爱驳面子,你用闫家名头转过去那些信息,怕是都不配传到他耳朵里边儿”

  

闫世英端了茶,无奈的摇摇头,看着诗筠:

“几年前他四两拨千斤那事儿,我可还没忘。”

 

闫诗筠听她母亲说起好多回:“打电话给刘家是吧,他那时才几岁啊”

“刚满十七。自己那个姓值几杆秤,他倒是知道得很明白。”

 

诗筠笑,“官家公子哥嘛。他那时候,比一个//wu//装//bu//队都值钱,当然心高气傲,不拿您当回事儿。”

说罢她去摸她那套上好的、贵得摔了,一套三环小平层便没了的茶碗:“不过当年是当年,在美国呆了那样久,现在京城的脉络,他早已经摸不清了。”

闫世英抿一口茶,垂睫道:“说来,今日倒是立夏了。”

她这话头突然转回日常闲话,何秘书心下了然,颔首过后离开茶室。

 

诗筠见罢,微抬唇角,嗟叹。去看她那故作平凡、惬意却依然繁茂蕤丽的花园子:

“吴老爷子要殁在一个好时节吧,百花齐放,是解脱了。他走的那天,吴家这个荒园,可就真的万人踏了。妈,那孩子,真是生得很漂亮,怎麽说都是舅舅唯一的血脉、是闫家长孙,可怜他替吴家做了这麽多年棋子却不自知。”她薄唇轻翕:

“该进闫家门的,还是得接回来。”

 

茶碗后的唇齿,倒也变重了。闫世英面对女儿的慈悲,心下敞亮,她也早有打算:

“你倒心大心慧,你别的表弟可不这样想,上头代代的每家提一个,吴世勋回来,便什麽都是他的了”

 

闫诗筠知道母亲与她打趣,笑得无所谓:“我可不介意,我只想活得开心,俗气。再说了,我对仕途可是打小没有过渴望,我呀,只想去做喜欢的事儿,巴不得他赶紧回来,把长位接走呢。”

“你呀你呀”闫世英无奈:

“打小也管不住你。”话罢她把茶碗放去桌面:“吴老爷子一走,吴dang便是真的要散了,想把这些位高权厚的老家伙拾掇起来,还是得靠血脉——吴复跟他儿子,只要南方平,//j//权一摘,屁股都不干净。只有世勋,是张金贵的白纸...”

“也是拾掇吴dang的令牌?”诗筠微抬唇角。

 

“他到底被握在朴家,太久了。朴原锦这人,说来真是狠心啊,想当年吴家,吴老爷子膝下两子,花根本艳,吴复是武,手攥南线、港岛,吴曼尹是文,管教育、文化。旗下吴dang渗透脉络,不计其数,功//高//盖//祖,却无人敢动,朴原锦区区一个八千万,也敢去撬吴复,本来是想把吴系里的wu弄掉,不曾想最后两年下来,是把自己打小的好友,吴曼尹,彻底断根,断得我大哥都没能力去救。”闫世英心下生叹,讽笑:“吴复更狠,把自己的牢狱之灾,换去自己的亲妹妹、妹夫身上。为了保他跟他儿子,还有一个晚年傀儡的老爷子...把吴世勋打小就寄养去朴家换筹码,压陆家,平好料”

风起,池潭起水,茶香满是萦绕,闫诗筠抿唇:“吴家当年倒台之势来得太快了,如果那个时候...”

“诗筠,你错了。那个时候,我也不会接世勋回来。他那时候只要是从吴家出来,就是一个火星子,谁家敢去接呢。只有燃起这一切的火源,才敢去接。朴原锦刚好是蛇打七寸,他手里除了八千万,好似藏了八亿,去接吴世勋回朴家,看似是寄养,实则是扼住了吴曼尹的喉咙,吴曼尹要敢去脱他哥哥过给她的罪,吴复便要去放朴家的好料了,朴家握着吴世勋,简直是握着吴家案的命头。你以为朴原锦的屁股就干净?吴dang搜来的东西,远比他一个去折吴家的八千万,高得太多了。”

“五年前北太平庄那场爆炸,谁也不知道,吴复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。他这一收一放,我闫家接长孙的路上出事,闫家必定要被事话;另外寄养的朴家,也更是脱不了干系。吴复这个人,长在//j//队,却心狠手辣,他小时是如何宠爱吴世勋——功tu要殁,他连吴家的世代功勋啊!都能变作棋子。”


闫诗筠不语,连茶也无心喝了。她母亲官chang名利,自是不摘,只是jun//家打起算盘,真的不近人情,且锋锐伤人。她打小没有见过自己那个生得非常标致,听闻闲雅温柔的表弟,但是血脉这东西,总是一把尺,画不离多远,她从小便是富养足爱,喜欢美满,这些年也一直想要世勋回闫家来,那孩子什麽遭遇,什麽险棋,她都十分心疼,到底是闫诗筠这个人,生得过分慈悲、共感了:

“我听说那孩子,也很喜欢画。我看过他买掉的一些藏品,是个好孩子。”

 

女人软温的低音划过耳旁,闫世英微抬唇角:

“如你说的,现下的京城脉络,不同往日了。”她轻侧脸,也去看那开得很好的花园子:“是时候,把他接回来了。”

 

-

 

皖南。

2008年,5月5日。

 

芳华宅的后厨,缅栀花开得齐齐是好。这称“鸡蛋”的绽瓣儿,少女般缀在枝柯,一树的芳美动人,只是现下,真要入口吃得,却被挽金丝线缠了丝网袋,底下还挽着玉珠彩线、平安结,放进一枚冷水浸过的鸡蛋,被文老挂去小吴美人,修长绑着绷带的颈项上。

“文爷爷,这个鸡蛋要一直挂着吗,饿了我就把它吃啦?”


文稳把鸡蛋挂了稳妥,拄拐笑他:“馋嘴。立夏胸挂蛋,孩子不疰夏。”

港岛小公子眉心微皱:“住夏?”

坐在旁太师椅上,翘腿看的烈少爷没忍住,懒懒掀了声儿:“疰夏。就是夏天来了,怕你不适应天气,中暑。”

  

文老看着世勋愣愣的好看样子,摇一摇头,笑道:“你哥哥小时候,每年来皖南逢着立夏,也是要挂一枚鸡蛋的”

“那为什麽他现在不挂了?”吴世勋去盯烈少爷,烈少爷无奈又好笑。

文老也笑:

“我刚刚说的后面半句是甚麽,孩子不疰夏,你哥哥已经是长大了,你才刚满十五,那可不得是你这个小公子挂着,哥哥不挂了?”

吴世勋点点头,可算是听懂了,他七岁北上,小时候家里没有立夏的习俗,只是夏天来了,穆姨妈便每日给他做冰了的钵仔糕、草莓冰淇淋吃。大点儿在京城,袁妈立夏也只是做吃食,摇扇子,从未有这麽有趣新奇的过法,他虽然在美国过了五年,却仍然对传统习俗很感兴趣,觉得奇妙、好玩,一双眼睛都亮晶晶,要不是烈少爷不开口,他真怀疑在吴世勋屁股后边儿,看见了摇来摇去的兔子尾巴。

 

前几日来修缮宅物的老师傅:刘师傅,现下也在一楼厅堂中央,修那个木刻的镌花刻扇,小马扎上坐着喝凉茶,见是吴世勋长得像混血儿,生的标致,穿得精致,脖子上却挂一枚土里土气的鸡蛋来,实属不搭,想想便笑:“我家那小孙儿,每次挂了没个半小时,鸡蛋就给吃了。”

 

小姑娘这时从后厨出来,手上端着客家师傅做的各式茶果:花生、黄糖包馅儿的糯米糍香软;嵌在透玉格子里的麦芽花生糕;艾叶做的粗叶粄;糯质的条纹粄;清爽的萝卜粄;还有色泽可爱粉红的红团粄,少女的红脸颊一般,盛在包金的睡莲大盘里——小姑娘胸面前,也佩了一颗煮熟的鸡蛋,她端着那样多茶食,实属不方便,烈少爷见罢,直接抬手给她接过来了

 

“哎小少爷不可——”小姑娘红了面皮

“有什么不行的。”烈少爷把茶果放在天井下的大桌上,又伸手像招惹妹妹那样敲敲小姑娘的额头:“年纪轻轻,尽有些阶ji观念,改喽。”

 

文稳在旁笑,刘师傅在旁笑,连世勋也笑意盈盈,他哥哥虽然是天子脚下的guan家少爷,这些年却越发要脱礼节,不爱站在云端看人了,美人继续说,语调随意又不容反驳:“过来也吃。小零嘴怕什麽”

 

小姑娘猛地摇起头来,“被嬷嬷看见又要说我不带脑子了,不是——”她去看文老,文稳像是心情很好,也不计较,娓娓道来:“你急什麽,小少爷都喊你吃,你便吃着。”

世勋也笑,拎了只颜色可爱的、用荷叶包好的红团粄,递给小姑娘,彼时天仙笑意盈盈,美眼微弯:“给你。”

他那声音脆生生的,好听得如同泉水涌出,敲在石板。小姑娘却一秒就想起昨夜的羞事跟s吟,脸要烧起两团云,糯声小小:“谢...谢谢小吴公子”

 

烈少爷在旁看得,以为是世勋的好看让小姑娘噎了话,他微微一愣,忽然又笑了,他总认为他的弟弟,是个小崽崽,需要人哄,需要人爱,但他身上那种男孩儿的英气在小女孩面前,仍是不可忽视的。

“接着吧”

 

小姑娘心里本来还有这一层隔阂,小吴天仙对她好的时候,她就老忍不住悄悄拿眼睛去瞄小少爷,小少爷睚眦必报谁不知道,生怕她沾染了小吴公子的好,就要被小少爷凶——结果现下朴灿烈一丝怒容也未有,反倒一股子“我养得孩子人美心善”的欣慰,小姑娘呼口气,忙道:“谢谢小少爷。”

她只当她昨夜撞见的,就是一个旖旎不开口的梦罢

 

待刘老镌好刻扇,去后厨要拿木杵,起身离了,小姑娘送完东西就走了,文老也出宅,去迎今天送来的花食、制糖师傅。


刚刚还挤满人的大厅天井,忽然鸟兽散,只剩下两把太师椅,太师椅上坐着翘腿的美人、天真的天仙。

世勋见没人了,心下很软,转头盯着灿烈,笑得英气可爱,见牙不见眼:

“哥,我要送你个礼物”

 

“?”朴灿烈挑了眉,看着他,淡笑,刚要开口就瞄到小崽崽胸口防疰夏的那鸡蛋来——正好吴世勋说,“伸手?”

美人想罢,好气又好笑:“不要把你内鸡蛋送我。”

吴世勋眼睛亮晶晶的故作叹气:“伸出来嘛!”

朴灿烈真是对他这些甜哒哒的磨人法子没辙,他就知道呢,文稳挂那颗鸡蛋给吴世勋,那颗鸡蛋最后就他妈得来他这儿,但他又无奈,不是很情愿地伸出自己温暖的手掌:

“你是不是三岁啊,你说。”他这头伸出另外只手,刮了刮世勋尖尖的下巴

世勋笑嘻嘻的,“才不是呢。”

然后那漂亮的男孩,带着朗声的笑意,英气的眉峰,温柔的唇角,左手握住了朴灿烈伸出来的手,右手忽然上抬,去蒙住了烈少爷的双眼跟眉心——

朴灿烈眼前一黑


下一秒他的唇就贴上一个软软的东西,冰冰凉凉,突然凑来,甚而还故意发出“mua”的一声儿响,他以为是鸡蛋,结果世勋给了他一个亲亲,亲完离开,还伸出舌jian,小小的tian了一下烈少爷的唇瓣。

 

世勋把手拿开,眼前重新恢复光明。

那孩子歪着头,天真的,漂亮的,温驯的:


“喜欢吗?”

笑得爽朗又赖皮


世勋亲完,耳廓红了,心里咚咚打着鼓。


烈哥哥却面相平静,无奈道:

“你真的只有三岁吧。”朴灿烈仿佛看见吴世勋屁股后面摇起来的小尾巴,“只有小狗才会这麽亲人,知道吗?”


世勋没听得烈哥哥说喜欢,故作不开心的假装哼了好大一声,这时刘老师傅拎着木杵回来,勋勋又不敢继续说什麽,干脆从太师椅上起身,跑去刘师傅旁坐着看刻花去了。


崽崽背影也是气鼓鼓的,但是因为仪态好,脊背挺得直,看起来就更可爱了。


朴灿烈随他闹去,反正也都是小脾气,这时候文老又进来,端了茶给他。他们难得有这麽一个闲淡、不招不惹的上午,大家都很享受。这时候刘老师傅边吹木屑边说:

“以往立夏,我记得,还要拿楼上那个大竹盆子,称人得”

文老突然一笑,去看烈少爷,朴灿烈也是一瞬间想起来,自己以前小时候,如何的不情愿:“那烂盆子,还在?”


刘老师傅咬着一粒木钉,哼哼道:

“怎麽就是个烂盆子?!”他说话嘟囔,把木钉吐下:“以往你拿那盆子去当船,划水玩儿,结果给朽了,不是我一片一片修好得?那竹盆可是江南最有名的手打师傅做得,上边儿的玉片、娟画,全被你这浑小子,往水塘一扔,腐了坏了,它还能恢复如初,当年老太太可真是要折了我的命,一个竹盆,我修了大半年!”

烈少爷想起来难为情,世勋却在旁听得津津有味:“我也想看那个盆子!”

文稳好笑,看着烈少爷:

“你不如叫你弟弟瞧瞧,你当年是怎麽皮得,反正是立夏,刚好拿出来称称小吴公子,得一个美好平安的愿景。”


文老像是开心,说完就跺跺手杖,旁的侍者过来:“去,把楼上往日称人的那个竹盆子,秤杆秤砣,一并拿过来”


烈少爷无语又笑“文老,怎麽您也跟老小孩儿似得”

文稳呵呵笑道:“立夏嘛。待会儿还要吃九荤十三素呢。”

 

-

 

吴世勋很轻,两个年轻侍者当司秤人,力气还有富余,一边叹:“小吴公子太瘦了”

文稳站在旁边,用手杖敲敲其中一男孩儿的脑袋,“可不能说这些。”吴世勋盘腿坐在竹盆里,笑眼弯弯,他一开始还担心盆破会摔,刘师傅假装吹胡子瞪眼的:“我修的东西,那麽容易坏?!”


朴灿烈看他坐在盆里摇,真的仿佛是睡摇篮的小婴儿,顿时心都化了,软成一片。

司秤人打秤花,一面还要说吉利话:

秤老人得说“秤花八十七,活到九十一”

秤姑娘得说“一百零五斤,员外人家找上门。勿肯勿肯偏勿肯,状元公子有缘分”

秤吴世勋这种小孩便得说:

“秤花一打二十三,小官人长大会出山”

“七品县官勿犯难,三公九卿也好攀!”

 

这跟shi途挂了勾的吉利话,怎麽都是巷子里绕不出去的传颂愿景,美人在旁听得无奈,但因为秤花的吉利话只能司秤人说,他看吴世勋那开心可爱的模样,也不想搅兴。

于是干脆走上前,单手掌了秤杆,然后矮身,对上坐在竹盆里的世勋的双眼。彼时男人那一连串的动作,微微带风,他耳骨后熟悉的香水味,世勋都能隐隐嗅到:

 

男人的大眼睛很美,长睫轻扇,眉峰挺拔英俊,他盯着他,微微一笑:

吴世勋的心,猛地就漏了一拍

刹那有风来:

 

“一秤你 ,身体健康。”


“二秤你,平安幸福。”


“三秤你,想有所得。”

 

朴灿烈的低音一句一句落在风里,周遭的人都被他那祝愿、和明朗好看的笑意惹得微微愣住,他却仍然单手抓着秤杆,俯身盯着世勋:

 

“四秤你人生美满”

 

自己的爱就在眼前

吴世勋突然不由得鼻腔一酸

 

朴灿烈看他眼底闪闪亮,心下了然,扬起唇角,伸出另外一只手揉去那孩子的头发,

“五就秤你,”男人顿一顿, 真诚又温柔:“永远有我在你身边。”

 

眼泪

好像都要掉下来了

 

男人却在最后,伸手像刚刚他亲亲他一样,蒙住了自己的眼睛,彻底挡住了那两行眼泪在旁人眼里出现。那宽厚、温暖的掌心,横亘在吴世勋的眼前,他只能听见哥哥说:

“好了,下来吧,吉利话都收走了。秤你的两个小哥哥都累了。”

 

两个小侍者终于回过神来,连连摇头:

“小吴公子不重不重的,太轻了!该要多吃点!”


烈少爷还捂着他男孩的眼睛,微笑道:

“是吗,那待会儿的九荤十三素,你可要给我多吃点?”

  

他在他耳旁说完,起身的那瞬间,也把手放开了。

 

小姑娘在旁边看得双腿颤抖,她也想哭。

但是烈少爷移开手的那一刻,小吴少爷却没有流着泪,他只是眼睛闪闪发亮,宛如宝石,一直点头,点了两下,又要点。

是在应他对你的祝愿吗?

 

小姑娘从那秤花的祝福语里醒过来,她也太小,根本还不懂什麽浪漫与执着,也不知道朴灿烈对吴世勋复杂的感情,更不知道吴世勋对朴灿烈这一生的执着跟守候

她只是发自内心的 觉得

真好

真好

 

立夏 真好

 

-

乌米饭蒸得松软,炒出来的兰花豆、五香豆分别摆盘,桃片、麦片、青梅一起煮的七家茶温在餐桌上,十三素里得樱桃、豌豆、莴笋、草头、松花、玫瑰,全被制成各式佳肴,鲫鱼熬汤;咸鱼笼蒸;咸蛋破开,蛋黄流心;腌鲜摆盘、醉虾卤虾;还给小吴天仙熬了甜酒酿,做了徽州石鸡、刀切似玉的毛豆腐。


他俩坐在二楼小厅,听着文老心情好叫来的戏班子,吃着这麽一餐,难得的、精致的立夏餐食。朴灿烈喝了一点酒,世勋一直都在吃饭,好像真的是要应哥哥那句,你要多吃点,文老上来添酒的时候,看见烈少爷单手拎着酒杯靠在脸侧,懒懒得,看小吴天仙啃一只醉虾,屋外阳光很好,爬山虎摇摇、芍药娇艳欲滴,好像叫刘师傅,打一座画框,放在那里,他俩的一举一动,都是从画里脱出来的了

世勋吃虾吃到脸上,这头烈少爷看了半天就抬手,伸手给他拂去

天仙好像习以为常了,继续去拿下一只来吃,烈少爷便垂睫轻轻的哼笑

 

文稳本想添酒,想了想,转身又下楼来,刚好撞上要添腌鲜的小姑娘:

小姑娘见他没上去,一向伶俐的嘴皮子此刻倒很懂的闭上了,文老是不想扰了这兄弟难得的清静,来徽地,被这家烦那家扰,好不容易开开心心吃一顿享受的饭,也算是他这个芳华宅的老管事,能为小主人做的,最好、最该做的事情。


小姑娘则是心里有软乎乎、粉红色的一片,她也舍不得扰


立夏风日晴好,宅子里的茉莉、栀子花,一并都开了,芬芳又慎重,朵朵都是一种无暇的美丽,朵朵都是一个将要开讲的故事。

 

“小少爷好像,真的很开心呢”

她下楼梯时,宛如喃喃自语。

文稳在前,手杖一起一落,好半天,老人也点头,好像沉浸在往年的旧梦:“是啊。”他端着那壶酒:“以往他来,总是爱闹脾气,有一年,在二楼摔断了手,躺了一个晚上也不说,他也不哭,也不闹,见谁都懒得搭理。”

小姑娘微笑,端着餐盘:“不知道您觉不觉得,在小吴公子的身边,好像总能变得轻松幸福,他好像就有那样的能力呢”

文稳想罢,点点头,忽然看去那些他布置下来的,恢复旧景的糖盘:

“这倒是不假。”他拄杖慢慢往前走,有侍者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酒壶,再颔首退下:“那孩子身上,有些难能可贵的东西。”

 

“天生的,别人学不来。”

 

-

 

午后

他们吃完饭,想要一起出去走走,也不想走远,所以没有开车。世勋走在前面,灿烈跟在后面,绕过芳华宅后面悠长的古板路,就是别人的宅子来了,没有芳华宅堂皇富丽得那样明显,却是徽地建筑一派利落、又氤氲水汽的,竹林倒影婆娑,庭门廊阶屏、秀美苍翠。


芳华宅很美,美得原因是一股聚气,聚了财富、文化、回忆、艺术。

而这一片的徽宅,美得则是气势,美得是天衣无缝,与天交割。


世勋收藏画,收藏艺术品,眼下一幕一幕,都在他眼里被臻藏:高院、砖雕、门楣、人气儿,马头墙叠叠错错,人进人出,这里是中式传统家居的聚合,它代表着美满、代表着家庭,代表着生命代代不息,记忆日日增叠,被堆垒成山岗的明月,照亮每一家每一户。

他有点羡慕,有点向往,但是更多的是欣赏。

 

走出很远后,烈哥哥叼着烟,在烟雾缭绕里,跟着前头的世勋,看他老是回头、回头,好像生怕自己走丢了,走远了。想罢摘了烟夹在指间,正要去找垃圾桶的时候

烈哥哥微微愣住了,而后淡淡笑起来

“世勋。”

前面的孩子回过头,黑发在额前开了岔,露出远山般的眉峰

“你看这个”

 

那是一个卡通垃圾桶,是一只斑马,张着大大的嘴巴,这种动物垃圾桶在零零年的时候,公园里还很常见,后来城市规划统一,渐渐也就没有了。

他们去了美国五年,就更是见不着

谁知道在陈旧软温的皖南,又见到,世勋轻笑,“好久没看到过了啊。”


“是啊”烈少爷把烟在地上摁熄了,扔进那只斑马大张的嘴里:“你还记得吗,你小时候我带你去公园,你吃了开口笑,要去扔垃圾,那时候公园里到处都是这种垃圾桶,你看见是动物张着嘴的,就说你不要扔了”

世勋愣愣的,“我不记得了”


烈少爷笑笑,像是烟瘾又来,掏出烟盒抵一根到嘴边叼着,但不抽“你跟我说,哥哥,小动物好可怜,只能吃垃圾,你不要扔垃圾给他们。然后呢,你就扔了一个撕开包装的饼干,把那个公园里,所有的动物垃圾桶,都扔了一片,最后扔完了,你自己一片也没吃”

世勋皱皱鼻子,笑了:“好傻。”

 

“傻吗?”烈哥哥叼着烟往前走,闭眼笑了一秒“我当时可是一直觉得,你的世界,真的很善良。”

吴天仙追上去,背着手走在烈哥哥身边:“你为什麽能记得那麽清楚?”

烈哥哥吃吃笑一声:“你小时候,好玩儿的事情海了去,我也不知道怎麽都能记得这麽清楚。可能就是”他皱一皱眉,微抬唇角:“被你的那种天真善良,给打到了吧。”

 

“当然了,你到现在也是那样”

“怎样?”

“善良啊。”

“怎麽就只有三个字”

“谦虚使人进步知道不知道?怎麽就喜欢听别人夸你”

“我不喜欢别人夸我,我就喜...”

  

他话还说完,就被哥哥攥了手。

长长的古板路上,只有他们两人,阳光突然从云层里钻出来,晒得白到透明的小吴天仙,有些发晕。

他们站得位置,是人家的后宅,仔细听,还能听到里面的人家,闲聊、放电视剧的声音。

烈美人上前一步,他跟他差了八岁,身高也差了好大一截,替他都把太阳遮完了:

“就喜欢我夸你?”

世勋看着他面前这一大片阴凉,长睫扇动,忽然心热,郑重其事的点头。

 

朴灿烈叼着烟低低的笑了一声儿,他的笑真的很低,好像低低潜行的流星,出现的那刻,便是璀璨的一瞬。把人的心都当成月光,温柔利落的融化掉。

 

“那我也给你个礼物?”

 

他这麽说完,就攥了世勋细白的手腕,一只大手遮去天仙儿的半张脸

本来在嘴角的香烟,一瞬掉到了地上

 

他低头,去世勋唇上浅尝辄止的点了一下。

非常轻,好像只是一阵风,一株花拂过。

 

吴世勋的心脏却好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——

咚咚、咚咚、咚咚

在这皖南,静谧柔软的午后,他的心化成了一滩水,爱意也浓。

他的幸福,就是此刻,现在,这一整个,巨大的世界。

 

男人把手移开,另外一只手掏出烟盒,抵出一根到唇边,细长的睫毛下落,咔嚓一声滑开火机,把烟点燃。朴灿烈吸一口,偏头吐烟,英气又漂亮的脸上,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,他低头开口,声音就是酥软人心:

“奖励你今天”

“饭吃得好。”

 

小吴天仙烘着一个暖呼呼的心窝,托着一颗软软又真诚的心。

瘪着小嘴像要哭,看得朴灿烈好笑,他说,十分可爱真挚的说:

“那我每天都好好吃饭,你每天都要亲亲我。”


软得人心都要淌出溏心来。

 

烈美人先是愣住,然后挑了挑眉没说话,叼着烟转过身继续往前走。

“宝宝,你看那边那家人,门上挂着奥运福娃呢”

看什麽福娃,吴天仙生气,走到前面去:“我要去前面商店买饼干吃”

“回来喂他?”烈美人好笑,指了指身后张着大嘴的斑马垃圾桶

吴世勋愣了一瞬间,然后突然笑开了,在五月那样好的晴日里,笑里有长风,有星月,有荒莽、温慧的河流。还有他全身心的,全身心的爱。

    

无论后来的故事,是不是如同此刻。

生命都是一个漫长,而又平等的轮回,记忆周而复始,时间如剑飞梭,漫漫长路里,任何幸福、满足的碎片,都要捡起来,放在背包里,继续往下走。

你知道

这一生

 

我们有无数美好、值得珍藏的回忆,每一次想起,都给过去打了一把长命锁。八年的故事过去,是他人难以憬悟的宝藏,也是年轻勇敢的黄金时代里,捏紧了手心的梦,仍细碎发亮的指缝。

 

无论后来的故事,是不是如同此刻。


tbc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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